AI時代如何掙脫“教育內卷”

　　“內卷”概念最早出現(xiàn)于美國人類學家格爾茨的《農業(yè)的內化》，形容一種“很辛苦又很不經(jīng)濟”的模式。時下的中國家庭教育也出現(xiàn)了“內卷化”現(xiàn)象，大多數(shù)家庭都在為超過“別人家”而努力，但到頭來，所有人都感到精疲力竭，整體教育效益并沒有顯著提高。

　　從大的背景來說，家長的焦慮與經(jīng)濟發(fā)展過快有關，也與新科技的快速普及不無關聯(lián)。研究發(fā)現(xiàn)，眾多家庭存在的“雞娃現(xiàn)象”，與智能手機微信群的普及應用呈正相關關系。家長在各種育兒微信群里看到別人家如何“雞娃”，別人家的孩子如何努力，心態(tài)越來越無法淡定，“教育內卷化”愈演愈烈，甚至從“孩子成績焦慮”發(fā)展到“學校排座位焦慮”。

　　當家庭“基礎民生”問題解決以后，人們自然會追求“質量民生”，“教育民生”自然而然地成為家庭普遍關注的頭等大事。不論選擇精英教育還是小眾教育，都具有不確定性與風險，表面上看是孩子們的競爭，其背后實際反映了家庭權衡教育投入與回報的焦慮。

　　以“精英教育”為例，據(jù)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最近發(fā)布的《中國國民心理健康發(fā)展報告(2019—2020)》，60.8%的研究生自述壓力比較大，22.7%的自述壓力很大。而一項對中國科大3162名少年班大學生“長時段”的追蹤調研發(fā)現(xiàn)，僅有8%的畢業(yè)生最終從事科研或成為高校教授�？梢�，過早定向的精英教育、天才教育，效果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好，

　　再看以出國留學為導向的“小眾教育”，留學門檻逐步降低，回報率越來越低。《2019 年中國留學生意向調查報告》顯示，約72%的留學生回國后進入企業(yè)，5%的人開辦自己企業(yè)，16%的人正在尋找工作。單位沒理想中那么好，工資也遠未達到預期水準。

　　教育原本就具有不確定性與風險。教育學家比斯塔將其稱為“教育的美麗風險”，意指教育過程就是一個充滿風險的過程，教育就是因為這種風險的存在而美麗。未來伴隨新科技、新業(yè)態(tài)的不斷涌現(xiàn)，個人越來越做不到“一考定終身”，某種意義上，社會的加速發(fā)展正在解構原有的社會結構，也在形塑一種全新的社會形態(tài)。因此，AI時代破解“教育內卷化”，很難再用單一辦法來處理復雜性問題，必須通過構建家校社協(xié)同育人體系來解決。

　　對學校教育而言，教育評價須破除功利化的“五唯”評價。打破“唯分數(shù)、唯升學、唯文憑、唯論文、唯帽子”的頑瘴痼疾，建立起科學的過程評價、增值評價和綜合評價體系，更加關注學生成長狀態(tài)，尊重學生發(fā)展的差異性、豐富性。

　　對于學校老師而言，切勿拿兒童“大腦”與“電腦”競爭。人類頂尖圍棋高手一輩子最多能下20萬盤棋，而人工智能一個晚上能下100萬盤，而且不知疲倦。人類大腦容量是有限的，兒童大腦發(fā)展是有階段、有梯度的，兒童的注意力是有限的，需要休息，需要停頓。面臨人工智能大面積替代人腦的挑戰(zhàn)，學習還有什么意義?未來學什么?時下怎么學?如何幫助孩子更智慧地學……都是學校教育、家庭教育指導工作面臨的課題。

　　對于校外教育而言，社會教育目的是“將孩子心靈點亮，而不是將大腦塞滿”。理想的教育應實現(xiàn)高科技與高情感的平衡，但時下眾多培訓機構通過考試訓練，把孩子整個大腦訓練成考試機器。各種標準化考試，效率很高，但不符合教育本原。處理好“育分”和“育人”的關系，應大力倡導被國際認同的“ACE”(審美、創(chuàng)造、共情)學習策略，倡導分享教育、融合教育，通過親子互動、校園文化、社會實踐，綜合鍛煉兒童大腦，使其神經(jīng)回路鏈接更加豐富多元，擁有比電腦更加豐富、更有厚度的生活審美、創(chuàng)新與生命體驗。

　　對于家長而言，應教會孩子“敬畏生命、學會生存、感恩生活”。懷有敬畏之心的兒童，一般都會珍惜生命。學會生存既有謀生本領，又不太功利�，F(xiàn)在校園里有許多“A型學生”，成績總是能得“A”，是傳統(tǒng)的好學生。而未來社會更需要“X型學生”，他們的成績并不一定拔尖，但愿意承擔創(chuàng)新風險，勇于嘗試新鮮事物。

　　市場經(jīng)濟固然要強調競爭和效率，但過早競爭會影響孩子的心智健康發(fā)展，所以我一直主張“有機教育”，順天時、適童心、不催熟、不“雞娃”，讓每個兒童按照其天性發(fā)展，按照自己的成長節(jié)奏“開花結果”。父母若能放下焦慮，靜下心來陪伴孩子，在陪伴過程中發(fā)現(xiàn)孩子的興趣，然后因勢利導地提供支持，同時教育孩子感恩生活，學會分享、學會善良、學會合作，孩子就會成長得自信、平和、善良。

　　(作者系上海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)